宋代大儒黃庭堅在《寄黃幾復》一詩中感嘆:“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”,意思是說:當年,我們在桃李春風之間開懷暢飲,是何等的快樂,可惜歲月無情,山高水遠,一晃已經十年沒有見面了。
從古至今,文人與酒,似乎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他們或“花前獨酌”,或“對酒當歌”,時而“醉里挑燈看劍,夢回吹角連營”,時而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”。漢代哲學家焦延壽,在其《易林·坎之兌》一文中稱:“酒為歡伯,除憂來樂”,或許,這就是文人或“非文人”都貪戀杯中之物的緣由吧。
小時候,我是反感喝酒的,這主要是因為,愛喝酒的爺爺和爸爸,都曾因喝酒,在我心里留下過陰影。
一次,爺爺喝醉了酒,到廚房盛了一勺子豬油,倒進了爐子里引火。要知道,爺爺過日子相當仔細,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,若是平時,奶奶炒菜時多放幾滴油,爺爺都會心疼得連呼“敗家”,他怎么舍得平白無故糟蹋這一大勺子豬油呢。事后,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爺爺,爺爺心疼得頓足捶胸,不斷扇自己的嘴巴,從此戒了酒。
爸爸不喝酒時,脾氣是相當好的,他經常在下班后,跟我們幾個孩子說說笑笑,或一起聽聽廣播、看看電視,那時候,我們是快樂而幸福的??砂职忠坏┖榷嗔司?,就變得十分可怕,他似乎看誰都不順眼,對我們非打即罵,每當那時,我和弟弟妹妹們,都嚇得躲在一個角落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。
我第一次喝酒,是在讀高三的時候。一個周末的晚上,我和好友偷偷跑到校外小飯館,要了一盤最廉價的炒菜,還喝掉了一瓶啤酒,不知是我倆酒量太小,還是那時的啤酒勁兒大,總之,我們倆是踉踉蹌蹌、互相攙扶著回到學校的。
發現自己還有些酒量,是大學二年級的時候。我過生日那天,同宿舍的幾個兄弟集資請我吃飯,也叫了白酒,大家敬我,我若堅決不喝,自然是過不了關的,于是便硬著頭皮喝了幾杯,本以為會酩酊大醉,可第二天醒來,竟然頭腦清醒,連令人痛苦不堪的早操都沒有耽誤。
參加工作后,喝酒的機會就愈發多了。畢業三十年來,大大小小的酒局不知參加了多少次。酒場上,結交了很多一見如故的新朋友,也曾與話不投機的老相識分道揚鑣;享受過美酒帶來的快樂,也飽嘗過醉酒后翻江倒海的折磨;酒后曾一口氣寫出萬字長文,洋洋灑灑,感受著“李白斗酒詩百篇”的豪邁,也曾子夜獨酌,搜腸刮肚擠也寫不出一行心儀的文字,乃至喟嘆自己“江郎才盡矣”。
大學畢業后不久,我曾到俄羅斯遠東地區擔任俄語翻譯。那時候,前蘇聯剛剛解體,俄羅斯經濟瀕臨崩潰,通貨膨脹十分嚴重。我初到國外,人生地不熟,心里不時萌發退意,每天都想著早點兒辭職回國。支撐我堅持下來的一個重要原因,是結識了一位喜歡喝酒的俄羅斯朋友,他叫沙薩,身材堪稱“偉岸”,高度至少在一米九五以上,蔚藍而深邃的眼睛,滿臉金黃色的胡須,一個成色很足的洋帥哥。他幾乎每天晚飯后,都會約我去他的房間聊天,而每次都要喝上幾杯低檔的伏特加。他講到自己故鄉的小城,講到童年的快樂時光,講他曾經的漂亮女友,講到當時的迷茫與痛苦,我們時而開懷大笑、一飲而盡,時而各想心事,慢慢小酌。那段時間,我和沙薩的純真友誼,填補了身在異國的孤寂,也讓我的俄語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。突然有一天,他微笑著對我說:“我要回家了,以后不會來這座城市了”,果然,第二天他就提著大包小包離開了酒店,我把他送到了車站,從此再沒見過他。他的家鄉,在烏克蘭。
還有一次記憶深刻的酒局,是在內蒙古的首府呼和浩特。那是2001年7月的一天,我準備離開那座城市,到遙遠的南方工作。那天晚上,我們在一家小酒店的門外擺了兩張桌子,二十幾個好朋友一起給我餞行,大家都喝了很多酒,說了很多難舍難分的話,我們彼此把臂膀搭在一起,高聲唱起“送戰友,踏征程,默默無語兩眼淚,耳邊響起駝鈴聲”,歌聲在樓宇間盤旋回蕩,二十幾個北方男兒的淚水,在緋紅的臉頰上盡情流淌。
年歲逐增,酒量變小了,但通過喝酒悟出的道理,似乎又多了起來。那些終日酗酒買醉、借酒澆愁的朋友,我一向是不贊同的,只要有機會,就會勸他們節制,或干脆把酒戒掉。那些一輩子滴酒不沾的朋友,自然節省了很多應酬的時間,身體也免受了酒精的侵害,當然是好處多多,但我想,人若永遠清醒,沒有一刻的自我麻醉,是否會活得更加辛苦呢?
一老兄為自己定下“每頓三兩”的“限酒令”,無論什么場合,無論誰來勸酒,只要喝到三兩,就堅決不再續杯,這樣的自律,實在令人欽佩。其實,喝酒和做事都是一樣的道理,只有把握好“度”,才不至于“過” ,也不至于“不及”。
胡適先生在談及他與舊式妻子江冬秀的婚姻時,曾調侃說:“豈不愛自由,此意無人曉。情愿不自由,便是自由了?!?/p>
婚姻如此,喝酒或許也是如此吧。